(來源:價值中國 作者:祝和軍)
秦國在經濟戰略上實行國有化,目的就是要使財富最大限度地向國家層面集中。但是,落實到具體經濟管理層面,仍然和獎勵軍功的策略一樣,是徹頭徹尾的經驗主義和功利主義。在戰場,砍敵人一個腦袋,就可以晉爵一級,賞田一畝。在農業生產中也是如此,凡事定質定量,設立標準,用數字來說話,用獎罰的法律杠桿去調節,從而建立起來了一個龐大的數字化管理的系統,滲透到秦國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數字化管理是國有化的計劃經濟所必需的。農業生產需要預算,財富分配照樣也需要預算。沒有數字,政府就變成了瞎子,無從把握國家的經濟脈搏,也無法對官吏進行監督。而且,官吏代表國家對經濟進行管理也要靠數字,沒有數字就沒有標準,沒有標準,就達不到預期的目標。就這樣,秦國的全部經濟生活就變成了一大堆標準數字和統計數字。我們今天經常提到的“數字化生存”和“標準化管理”,其實在2000年前的秦國經商鞅之手大行其道了。
秦國所有的生產都是按計劃完成的,實行的是目標管理。秦律規定:即不是官府工室本年度應生產的產品,又沒有朝廷的特別命書,而擅敢制作其他器物,工師與丞各要罰二甲。這充分說明,朝廷每年都是要給官府工室下達生產任務的。采礦、冶鐵業也是如此,朝廷要收取每年規定的產品數量,如在尚未驗收時就有丟失,或不能生產到規定數量,罰其曹長一盾。可見,官府手工業必須按朝廷計劃進行生產,不得擅自改變,也不得完不成任務。
秦國的這種數字化管理,不僅體現在上述國家對經濟的宏觀調控上,還體現在具體生產的過程中,體現在每一個具體的生產要素上。秦人最大的特點是功利實用,做事目標非常明確。而功利向來是和經驗聯姻的,數字化管理的背后恰恰是世界觀上的經驗主義。經驗主義,就是依靠經驗,唯經驗是從,把過去的經驗推向未來,把“試點”中取得的經驗向全國推廣。秦國就是如此,由做基礎工作經驗最豐富的行家里手,將經驗匯集總結成文,落實成一個個精確的數字,并在全國推廣實行。
我們上面提到,在秦國的直屬牧場里,牛馬的的腰圍減瘦了,每減瘦一寸要笞打主事者十下。養牛要養到什么程度,看來是有一個標準的,否則就無法判斷牛是瘦了還是肥了。還有戰馬,也是有一定規格的。秦國的軍法規定,戰馬的選擇必須是5尺8寸(相當于今天的133厘米),這保證了由馬所組成的方隊在戰斗時前進與后退可以做到一步不差,不會留下任何薄弱的缺口,保證了整個隊伍方陣的整體性,從而保證了號令一發排山倒海、不可阻擋的銳氣和戰斗力。戰馬的選擇有了規格,在喂養過程中就有了標準。喂養到這個標準,負責的官吏就應該受到獎賞,否則,達不到標準,自然要受到懲罰。
在農業耕作方面,秦國也處處顯現出數字參與管理的精確性和高效性。如在播種時要求水稻種子每畝用二又三分之二斗、谷子和麥子用一斗、小豆三分之二斗、大豆半斗等,這種在全國推廣的數字化管理使得耕作的收益達到最大化,即我們今天經濟學意義上的最優。就是說,在一些專業方面選擇一些最優化的標準,用數字固定下來,強制在全國推廣。還有其它諸如此類的種種,使得秦國的農業達到空前的先進與發達,其農業先進的管理一點不亞于2000年后的今天。
數字化管理不僅表現在農耕、畜牧的生產過程中,還表現在分配領域。國有化的經濟在秦國占絕對地位,自然就會帶來國家運行成本的問題。當勞動者都在為國家效力,執行職務行為時,他們的一切開銷要由國家來負擔。軍隊上戰場,士兵的吃穿住行的費用自然要由國家來負擔。奴隸、刑徒,雖然在皮鞭下無償地為國家勞動,但他們也要吃飯。不吃飯就無法延續勞動力。這一部分支出,自然也是國家來買單。還有,秦國有一個龐大的官僚系統,大大小小的官吏,都是國家的公務員,他們的俸祿、薪酬、出差時的津貼,不用說,也是從國家財政中支出的。
如何合理地規劃財政支出,如何將這種國家運行的成本壓縮到最低,也就成秦國經濟生活中的一個大問題。創造財富是“開源”,節約成本則是“節流”。二者并行,才能造就一個強大的國家。集政治學家、經濟學家、管理學家于一身的商鞅,自然重視國家財政的支出和分配問題。在這一點上,秦國采取的仍然是數字化的分配制度,即“稟給”制度。所謂的“稟給”,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國家供給制,按需分配,需要多少,國家就給劃撥多少。當然,這里所謂的“需要”,不是勞動者自己決定的,而是官方事先預算好的。國家認為你應該需要多少,你實際上就能得到多少,既不多給,也不少給。多給了,浪費財物和糧食;少給了,會影響勞動力的再生產。
難以想象,秦國是如何精確地計算出這些林林總總、各式各樣的“需要”的。況且,考慮這些“需要”的標準也不是單一的。男女之間有差別,老少之間有差別,不同身份的人之間有差別。即使是同一個人,忙時和閑時更有差別。商鞅把分配的份額竟然定質定量到每個人頭,就算在統計學如此發達的今天,也是很難做到的。據《云夢秦簡》中的記載,秦國的口糧正是按工種、性別、身份、身高,分別定量供應的。不同的人,到食堂去打飯,不僅吃的飯菜不一樣,而且飯菜的多少也有差別。從事勞動強度大的體力勞動者,飯菜里可能就有些肉絲,還能吃飽。而勞動強度不大的,估計也就是吃個半飽,至于飯菜,估計也就是喝點粥,吃點咸菜。而且,在秦國的集體大食堂里,每次做飯都是按人頭下米的,可以推測,那些負責伙食的官吏,在下廚做飯之前肯定已經計算出了每個人應該吃多少,大家一起需要吃多少。否則,一鍋飯吃下來,怎么會絲毫不差,既沒有剩余而浪費,也沒有因飯菜不夠而影響了接下來的勞動呢?
數字化的管理模式,就這樣讓官方牢牢地控制住了全國經濟的命脈。對政府來說,只要把規矩制定下來,把任務下達下去,再培養一批克盡職守的官吏,就萬事大吉了。難怪秦國的財富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,難怪秦國這個戰爭機器一百多年來有條不紊地在運轉,幾乎沒有出現過什么偏差。 |